「食色,性也」。
孟子的這句話千古流傳,本是為講仁義做鋪墊,卻被某些人拿來做了自己追求食、色上極盡奢靡的遮羞布。
當古代權貴們在物質上的追求已經登峰造極,所有天下珍品都隨他們取用的時候,他們發明了新的刺激食欲的吃法——「色香味」之外,再添美色,以美人佐餐。
為滿足食欲、色欲和炫耀的需求。而這,甚至不是當時權貴們「花樣」的極致。
「民以食為天」,食物是最能體現所在階層、經濟能力和權力地位的渠道之一。在古代,大部分底層百姓只能掙扎著尋求「吃飽」,無數貴族則想方設法「吃好」。
「吃好」又可以分上好幾層。 搜羅各地山珍海味集于一堂,隨時可以吃上,是一種「吃好」。
孟子需要在魚和熊掌之間做選擇,權貴們會選全要。「一騎紅塵妃子笑」便有幾分這樣的味道。
將普通的食物用頂麻煩的方式烹飪出來,做出不同尋常的味道,也是一種「吃好」。
《紅樓夢》中將普普通通的茄子做成茄鲞,不僅要經歷許多道復雜的程序,還要雞肉、筍子、蘑菇等各色食物來配,其精細程度令人嘆為觀止。
每一頓飯的菜色多,無疑稱得上「吃好」。這一點在歷代帝王的食譜中有清晰記載。
以清代為例,乾隆一次出巡要耗費一千只羊、三百頭牛還有七十五頭奶牛。慈禧一頓飯更是要「百姓萬家之炊」。
但說起花樣百出的吃法,帝王反倒不及權臣。畢竟,帝王不管怎樣窮奢極欲,總有祖宗家法和天下臣民監督。
他可以吃得多、吃得精,卻不能吃得「奇」。搞出酒池肉林來,爽一時,卻必定會被唾罵一世。
相比之下,權臣的地位和對國家資源的調用能力有時不在帝王之下,受到的約束卻要少很多,因而更能琢磨吃的花樣。
司馬炎的女婿王濟招待司馬炎時,便拿出了以人乳汁蒸的食物。司馬炎并不是個昏君,因而對此面露不愉之色。
權臣搜刮起民脂民膏來,往往更加肆無忌憚。唐肅宗一朝曾經擔任過丞相的韋陟,雖然稱得上能臣,卻也「窮治饌羞」,用鳥羽挑選米粒,每一餐結束后扔掉的東西都價值萬金。
因為素日吃得太好,到同僚家中做客時,哪怕對方的宴席已經很不錯,他也不動筷子。
正因平時吃得太好,山珍海味都成了家常便飯,這些人的食欲很難被調動。
以證據正為例,他奉旨歸葬時「味逾百品,猶以為無下箸處」。常人怕是早挑花了眼,張居正卻看哪道都沒有吃的欲望。其日常生活之奢靡可見一斑。
當美食本身再稀有,再珍貴,都無法引起這些權貴的食欲時,他們就開始使用其他方式刺激食欲。
最常見的就是加入美色作為刺激因素,同時滿足兩方面的欲望。「肉台盤」便由此而來。
南唐權臣孫晟便豢養了大量家妓,每每設宴不用桌子,讓家妓們每人捧一道菜,侍奉在他的身側。這就是「肉台盤」。
聽上去只是用美人捧菜,不過是美人數量多了一些。但是為什麼不叫「女台盤」而叫「肉台盤」呢?
這一字之差,想必是差在了不僅以美女端盤子,這些家妓的穿著也勢必有所講究,才能讓奢靡慣了的孫晟得到滿足。
孫晟創立「肉台盤」后,「江南貴人多效之」,成為權貴中間的一種時尚。
這是五代十國時期的一種特殊風氣:
雖然社會動亂,但統治階級中幾乎無人為民生考量,極盡搜刮民脂民膏以滿足自己的窮奢極欲。一時之間,奢侈之風熾盛。
亂世之中,百姓顛沛流離,淪為家妓的女子不知凡幾。權貴們將大量女子收入自己府中成為家妓,對色欲的開發和享受到了前人難以想見,后人難以直視的程度。
或許是因為皇帝也只貪圖一時行樂,不顧及后世影響,這一時期可謂是「君臣同樂」。
前蜀末代皇帝王衍即位后,耗費國力,極盡所能地鋪張浪費。他曾經用彩色繒帛數萬匹,生生「織」出了一座彩樓。
這座彩樓在彩山之上,山上有無數宮殿亭台。山下又引一條水渠,直通皇宮。
王衍的日常生活就是,白天在彩山上作樂,上彩樓遠眺自己修建的奢華宮室;晚上下山,坐船抵達宮中。
沿途用宮女乘數千船只,舉數千蠟燭照亮水面迎接「龍舟」。抵達皇宮后,再徹夜作樂。
這個不善治國,極擅玩樂的皇帝,又自創《折紅蓮隊舞》,用宮女幾百人集體表演歌舞。
宮中宮女數量多到令人咋舌,后唐滅蜀時,每一個沖進皇宮的后唐將領基本都能擄掠到幾十名宮女。
后唐宮中宮女數量不遑多讓。
李存勖來到鄴城時,僅在當地就召集千余名美女充實后宮,在宮中專門設立教坊,除了自己享用外,這些女孩子也會被用來招待大臣。
南平國君高保勗不僅禍害自己宮中的女子,還要禍害外面的女子。他最喜歡夜間召娼妓至府中,挑選強壯的士兵令他與之淫戲,自己則攜娼妓在一旁觀賞娛樂。
閩惠宗王延鈞則將多種荒淫作樂方式集于一身。他經常與皇后飲宴玩樂,同樣不設桌幾而令宮女拿杯盤。酒酣之時,常裸身與宮女相互追逐以取樂。
帝王「上行」,官員「下效」。五代時期豢養家妓成風,家中沒有幾十個漂亮女妓,都不好意思招待賓客。
南唐劉承勛養了數百名家妓,每一個都要花費數十萬錢教她彈唱技能, 還要花費數十萬為她添置錦衣、珠翠。
另一名南唐重臣韓熙載同樣在府上養了數百名家妓,專門營造出「天上人間」,日日請人前來飲宴歡娛。
這些成為家妓的女孩,似乎享受著錦衣玉食,但她們不過是統治者和「主人」用以炫耀自己財力的工具罷了,完全沒有「人權」可言。
每每府上有賓客,家妓都要負責招待。「妓」之一字,并非毫無來由。
夏商時期,「食以體政」的思想便已經出現。當權者的飲食享樂習慣,其實是背后社會文化的一個反映。
五代十國時期,每一個政權存在的時間都不長,但每一代統治者,每一個權臣幾乎都在毫無節制地享樂。這背后,是一時社會文化的徹底敗壞。
五代十國期間的許多統治者,不能稱之為 「帝王」,他們最多算是一時的割據軍閥。
這種自己稱王稱帝的行為在史書上雖然不會予以承認,他們自己卻會十分積極地自認「開國皇帝」,要在自己割據出的一畝三分地里搞出一些「帝王氣象」。
例如五代初期,原本只是一方節度使的劉仁恭效仿建立后梁的朱全忠,于燕京稱帝。
他治下的土地并不多,但建立了非常奢華的樓宇,大肆搶掠美女于「宮」中,又四處找尋方士尋求長生不老之道。地方不大,統治力不強,做的卻都是皇帝的事情。
或許是因為一時之間的割據政權實在太多,又沒有吞并彼此的實力,那要如何彰顯自己政權的優越性呢?這些軍閥統治者不約而同地選擇炫富。
如南漢國主劉龔極其喜歡召見各地商人,向他們展示自己的珠玉珍藏來炫富。南唐李昇屬于「節儉式炫富」 ,在府庫中堆積出一座金山。
不同于大一統王朝中起碼三代帝王都比較優秀,這些割據政權中,開國皇帝能夠稍稍節儉已經算很不錯,到了二代幾乎各個變著花樣地享樂。
這或許是因為他們原本就沒有開疆擴土之志,只想著貪圖一時之間的口腹之欲。
哪怕是常常被冠以清名的文人,在五代時期的混亂中也隨波逐流,與傳統道德背離。
有人感嘆「為儒偏逢亂世,吾道欲何之?」感嘆完畢,他們就融入了這股奢侈之風中,沉迷聲色美酒,偶爾作一兩句酸腐之詞。
作為唐朝滅亡后的一段混亂時期,五代時期的奢侈,有繼承唐朝遺風的意思。
例如「肉台盤」原本就是楊國忠首創,他還創造了「肉屏風」,令侍女為自己擋風。江南地區經濟的快速發展,也讓唐朝文人耽于美食享樂之中。
但是,盛唐畢竟有著自己的底蘊,「敗家子」們的享樂是基于前代積累的大量財富。而且在戰亂不興的年代中,百姓即便被盤剝,好歹可以「安居」。
在亂世之中,割據軍閥個個按照皇帝的標準享樂,下面的大臣有過之而無不及,再加上連年戰亂,對百姓生活造成了極大的壓力。
「民不聊生」放在那個時代,都是一個相對輕巧的詞。
無休止的戰爭讓大量青壯年從軍作戰,田地無人耕耘而被大片荒棄;戰爭必然有犧牲,戰死的人愈多,能耕種的人越少,底層民眾受到的盤剝越多。
這是一個惡性循環,甚至循環到部分曾經人口繁多的中原地區十室九空的程度。
然而,很少有人考慮底層民眾的生活。開運三年(公元946年),天下遭遇旱災、蝗災,「民饑死者百萬計」。
但各割據勢力之間還在不斷用兵和搜刮民脂,其中搜刮最多者又剮來「巨萬」錢財。賣官鬻爵,稅賦繁重甚至都不是極限,部分割據政權為積累財富,像強盜一樣直接入戶搶劫。
割據勢力對底層百姓的壓榨,使得百姓對其統治者全無支持可言,割據政權便很容易被外敵滅掉。
新生的割據政權依然如故,百姓不得休養生息,民心仍然無所向,這個新生政權又很容易被其他勢力滅掉。
如此循環,導致五代十國時期的所謂「國」,往往只能統治幾年到十幾年。
然而就在這幾年間,他們還要大力搜刮奇珍美女,建造亭台樓閣。 反復如此,民間生活如何可想而知。
「衣錦坊」、「肉台盤」、「不二山」……唐末五代出現了許多類似的艷詞,真實寫照著當時權貴們窮奢極欲的社會文化。
凡家中薄有資財者,無不想盡辦法「炫富」、「享受生活」。
有學者將其美化為「對盛唐繁華的留戀」。
然而,比盛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享樂,說明他們并非為追念心中盛唐,只不過是「由奢入儉難」,在窮奢極欲的社會風氣中放棄了對自我的約束,人人追逐權錢色欲罷了。
及至宋代,文人們便大力批判這種社會現象,如路由痛斥「天下岌岌,生民救死不暇,士大夫乃流宕至此」。
可見在傳統文人心中,五代由上至下的混亂與奢靡,絕對是士大夫之恥。
與統治者、士大夫階層滿目繁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民間的滿目瘡痍。但凡統治者愿意稍稍俯視民間,或許也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,存上一絲愧疚。
《資治通鑒》
《新五代史》
《舊五代史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