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757年,一場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冷兵器作戰,在長安城外爆發。
此次作戰是對于大唐而言,是關乎國運的一場戰斗。自兩年前安史之亂爆發以來,安史叛軍自河北漁陽起兵,一路橫推,不但完成了對于中原核心文化圈的占領,還先后攻下了唐朝的兩座京城,長安與洛陽。
在安史大軍的步步緊逼之下,唐玄宗成績一路被趕出了關隴地區,逃到了巴蜀,唐肅宗李亨登位之后,才算在靈武(今寧夏)勉強聚攏了一批朔方將領,發起了對叛軍的反攻。
從戰略上來看,戰爭的局勢對于唐肅宗李亨是極其不利的。
此時的唐軍已經失去了對于中原地區的掌控能力,雖然廣袤的南方仍然是唐朝的地盤,但是由于地理上的隔絕,南方諸省幾乎提供不了任何支援。
如果放在中國歷朝歷代,仗打到這一份上,基本上就已經可以宣布中原王朝的覆滅了。
然而,不幸中的萬幸是,這場戰爭的背景是唐朝最為巔峰的時期,國家機器不單單對西域有著掌控力,在國際上仍舊是一呼百應的「天朝上國」。
唐肅宗李亨沒有費多大功夫,就從各地邊關征召來精銳邊軍10萬人,外加藩屬國軍隊數萬人。
在這支龐大的藩屬國軍隊中,其中包括來自阿富汗地區(吐火羅葉戶)的軍隊5000人,于闐軍隊5000人,回紇騎兵五千人,甚至還有一支大食部隊。
聯軍浩浩蕩蕩,匯集至唐肅宗李亨的麾下,從這西北的荒涼之地,唐朝奇跡般的湊齊了15萬大軍,且裝備齊整、絕大多數還都是精銳之師。
這是唐朝幾百年來所積攢下來的所有威望,如果戰勝,國運便能延續,但若是戰敗,唐朝將面臨萬劫不復之地,從此成為歷史煙塵。
此次平叛的焦點,自然落在了關于首都長安的爭奪之上。
在這場攻防戰中,唐軍大約有15萬人的規模,相較于叛軍的11萬人,兵力略微占優。
除此之外,由于抱有保家衛國的使命,唐軍的士氣也是十分之高。甚至連附屬國軍隊也不遑多讓,當時的阿富汗(吐火羅葉戶)軍隊,聽說要勤王之時,還喊出「赴國難,討國賊」的口號,于闐國國王尉遲勝更是直接放棄了王位,交給自己的弟弟,便帶上全國精銳奔赴參戰。
全軍上下,頗有一種眾志成城的氣勢。
可單憑人數和士氣,是很難擊潰叛軍的,城內的叛軍均是曾經鎮守范陽的精干老兵,他們和唐軍有著同樣的訓練,同樣的裝備,戰斗力幾乎相當。
雖然唐軍起自西域,但由于行事倉促,騎兵的數量極其之少,僅僅只有回紇騎兵五千人,而相比之下,叛軍方面卻有著遼東重騎兵近萬人,這樣大的差距完全足以抹平人數上的差距。
在兵力相等的情況下,攻城一方是很難取得最終勝利的。如果叛軍據城而守的話,唐軍必敗無疑。
然而,這場戰爭最終還是沒有變成曠日持久的攻城戰。
對于叛軍而言,他們最大的目標不是守住長安城,而是消滅唐朝正規軍所有力量,徹底葬送唐朝,只要贏下這場戰爭,叛軍便可以完成王朝更迭,實現改朝換代。
因此,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后,叛軍首領安守忠決定,背靠長安城擺出陣勢,準備在野戰之中全殲唐軍。
此時的安守忠大概沒有想到,正是因為自己這個決定將給唐朝延續150年的國祚。
經過一番陣前部署以后,決戰終于開始了。
在此之前為了尋找一個良好的地形,唐軍選擇渡河,繞路繞到叛軍大營南部進行對壘。
對于十萬量級的冷兵器對戰中,任何戰術的運用都將大打折扣,此次作戰,拼的就是士兵和將領的硬實力,誰能最先殺退對方,誰便是最后的贏家。
在陣型部署上,唐軍方面分為前中后三部,以李嗣業的北庭軍為前軍,這支部隊戰斗力最強,且善于對抗騎兵,目的便是吸取前兩次作戰的教訓,應對叛軍的步騎夾擊。
唐軍的中軍是郭子儀的靜邊軍,這支部隊均為百戰老兵,是大軍的第二陣線,只要前軍稍有頹勢,便會立即補上,以免陣線崩潰。
除此之外,王思禮帶領著附屬國軍隊作為后軍,負責在交戰之際進行靈活機動,迂回包抄。
最后,回紇精銳騎兵五千人被安排在了東側,這是唐軍僅有的一支機動力量,負責在戰場上尋找切入良機。
唐軍隊列嚴密,縱深有度,陣型固若金湯。而相比之下,反觀叛軍,則呈出攻擊態勢——從一開始這支叛軍就沒打算防御,而是準備用進攻姿態,沖破唐軍的防線。
由李歸仁擔任中軍將領,率領步騎混雜十萬人擔任中軍,除此之外,在陣線以東,他們同樣布置了一支精銳騎兵,隨機應變。
為何兩支部隊不約而同都會在東側布置騎兵?這一點史書沒有詳細記載,但大致可以猜出,戰場的東側地形更為寬廣,適宜騎兵行軍。
九月二十七日午時,戰斗終于開始了。
叛軍李歸仁率先出動,騎兵再前沖鋒,步兵緩慢推進,李歸仁的重騎兵對著李嗣業的北庭軍發起了整整三輪沖鋒。
李嗣業最為著名的便是其麾下有一只赫赫有名的陌刀軍,「劍鋒所過,人馬俱碎」。
然而在真實戰場上,陌刀并不是專門針對騎兵的武器,而是應付各種復雜情況的通用殺傷武器,應對騎兵沖鋒最好的還是位于中軍的長矛方陣,之所以擺李嗣業在前,其目的在于無論叛軍是派出騎兵攻擊還是步兵攻擊,唐軍都能在第一波交鋒抗住陣線,不至于首戰即潰。
李歸仁的攻擊迅猛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,經過整整三輪沖鋒下來,前軍陣型已經從中間斷開,呈現出一個巨大的豁口。
看到唐軍陣亂,李歸仁大喜,急忙命令步兵大軍壓上,從缺口處打開局勢。
北庭軍的戰斗力是不容置疑的,在如此情況下依然頑強進行反擊,不時有叛軍倒在刀下。
然而,在十萬人量級的戰場上,軍陣的重要性遠遠要比士兵個人勇武關鍵,如果任由陣線斷裂,那麼情況十分危險。
情急之下,李嗣業大吼一聲:「今日不以身餌敵,軍無遺矣!」
如果今天不用我這個將軍來當誘餌,那麼整個軍隊就會全軍覆沒,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了。
說罷,他跨上戰馬,一手扯去戰袍,赤裸上身,揮刀沖于陣前,李嗣業本人身高七尺,力大超群,立于兩軍陣前宛如一座鐵塔。
李嗣業沖到陣前,這一幕不光被唐軍看見了,叛軍也是看見了的。
一時之間,無數叛軍揮舞刀劍,朝著李嗣業砍來,李嗣業左右格擋,非但沒有受傷,反而還砍殺數人。
這一幕極大地激勵了身后的將士們,戰場之上,將領對于士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,他們不單單是士兵的領導,更是士兵的主心骨,如果將領陣亡,那麼全軍就會瞬間敗退,自己將淪為敵人砧板上的魚肉。
這個道理,對于這些常年征戰的北庭官兵而言,再熟悉不過,因此看到李嗣業沖鋒在前,唐軍全軍整體躁動起來,開始了瘋狂地反撲。
就這樣,在李嗣業的身先士卒之下,唐軍重新連上了缺口,集結了戰線。
在北庭軍陣型重新整合以后,李嗣業做出了反擊,他命令長刀手在前,一邊砍殺一邊推進,北庭軍陣型如墻,稍有不慎,叛軍便會人馬俱裂,在這樣排山倒海的攻勢之下,唐軍前軍一部,便以劣勢的兵力扛住了叛軍10萬大軍的推進。
仗打到這一步,前軍所有人都已經殺紅了眼,李嗣業有一位部將都知兵馬使王難得,被叛軍一箭射中眉心,王難得居然當場拔下箭簇,繼續作戰。箭簇是帶有倒鉤的,這一拔直接把王難得的眼皮給扯了下來,而他居然硬生生扯斷自己的一截皮膚,滿臉鮮血的繼續沖殺。
唐軍政權的變化遠遠超出了李歸仁的預料,由于早已料定唐軍扛不住自己的步騎混合沖擊,李歸仁在布置軍隊時,將所有的精銳騎兵都投入到了中軍,而留在東側的右部騎兵,人數較少。
現如今,李歸仁中軍被全部拖住,場上的機動力量,反倒是唐軍一方領先。
李歸仁急忙派右軍起兵進行策應,可此時唐軍一方的回紇精銳騎兵也出動了。未等叛軍騎兵接近戰場,便將其牢牢纏住,動彈不得。
回紇騎兵的突然出現超出了叛軍意料,由于人數較少,且孤立無援,頓時這支叛軍騎兵士氣大跌,經過一番絞殺鏖戰以后,這幾千人的叛軍騎兵全軍覆沒。
李歸仁當然是留了一支預備隊的,看到眼前的局勢,他連忙下令,讓預備隊入場,嘗試從側翼迂回包抄,但是這支預備隊也很快被唐軍偵察兵所發現,并被回紇騎兵截住并吃下。
回紇騎兵的挺進,直接把李歸仁的后路斷了個干凈。
此時場上的局勢發生了大變樣,李嗣業的前部軍隊仍在鏖戰,攪得叛軍主力進退不得,不得已與其繼續對抗。而相比之下,唐軍不但有機動力量策應,中軍和后軍也出現了空當,可以進行迂回包抄。
從這一刻開始,戰場的局勢已經向著有利于唐軍的方面傾倒。
到了這一步,李歸仁已經徹底回天乏術了,在如此密集的交鋒中,如果撤退,那就會立刻演變成潰退,只能不停調集后軍上前進行抗線,與唐軍苦熬。
而此時郭子儀的中軍和王思禮的后軍也已經徐徐合圍起來,形成了對于叛軍的徹底包圍。
唐軍原本就占據人數優勢,現如今又形成緊密陣容進行合圍,叛軍這一著可以說是輸了個干凈。
這場戰斗雙方從午時戰斗到了酉時,直到這時,隨著叛軍將領安守忠、李歸仁突圍回到長安城,叛軍才徹底崩潰。
此戰前后歷經三個小時,唐軍陣斬6萬,俘虜2萬,另有兩萬人趁亂逃散,堪稱大獲全勝。
叛軍被包圍后,死了60%的人才崩潰,也算是鐵打的陣營了。雖然叛軍迎來了慘敗,但令人驚奇的是,叛軍卻在傷亡過半的情況下,仍然與唐軍苦苦鏖戰,這在冷兵器戰場上是不常見的。
通常情況下一支古代部隊在陣亡二到三成時,便會有潰退出現,哪怕是漢朝時期的軍隊,最多也只能堅持到死亡四成便會崩潰。而這支叛軍卻足足堅持到了六成,不得不說,這場戰斗堪稱是冷兵器時代,最為頂尖的戰斗。
多年以后,單從史書上的寥寥數字,現代人可能很難想象那是一場什麼樣的場景:三個小時,陣斬叛軍六萬,也就是說每個小時就要殺死2萬人,這還沒算上唐軍的死亡人數(正常情況下應該與叛軍相當,也就是說每小時會填進去雙方4萬條人命),場面或許只能用血流漂櫓來形容!
香積寺之戰的收益也是極大的,它吹響了唐朝對叛軍反擊的號角,此次作戰之后,雖然叛軍首領得以趁夜色逃脫,但叛軍精銳盡失,從此一蹶不振。
隨后,唐王朝大軍乘勝追擊,最終在公元763年,徹底平息了安史之亂。
安史之亂對于唐王朝的破壞是極其嚴峻的,亦是唐朝由盛轉衰的標志性事件。安史之亂爆發之前,唐朝尚且還是「九天閶闔開宮殿,萬國衣冠拜冕旒」的盛世場面,但是在安史之亂爆發以后,卻只留下了一片「國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」的衰敗。
在之后的日子里,唐朝繼續作為中央王朝又延續了150年,但這場戰爭的代價也是相當之大的。
由于安史之亂調集了西域所有邊軍,吐蕃趁機侵吞西域大片領地,掌握了絲綢之路,後來晚唐時期,雖然唐軍再度擊敗吐蕃,但終究未能恢復盛唐邊境,重返西域,唐帝國再未能重返昔日的世界中心。